今年清明节的时候,我本家的侄子志伟打电话给我,想跟我一同回故乡祭奠自己的父亲母亲。他知道,在清明节这一天,我是一定会回去祭奠父母的。
没有多久,他就带着自己的妻儿到我的家里来了,我们一同踏上了回乡的路。志伟山东大学毕业以后就职在省里的机关做公务员,他的妻子是济南人,学计算机的,是一家公司的白领,小日子很美满,两人的事业也风生水起。
看着这个过早成熟的年轻人一路走来,我从内心里感到欣慰。
十多年前,那是一个酷暑的夏日,我从省城赶回故乡看望年迈的母亲。没有电,也没有风,四合院里闷热难耐。我扶了母亲到村口的路边乘凉。我给母亲扇着扇子,讲着外面的故事,母亲沉浸在母子相见的天伦之乐中。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田野走来。他背着一大筐青草,手里还牵着一只山羊。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还割草?怎么没有去上学?“我一连串的问母亲。
“你还记得你二明哥吧?和你哥一块去当兵的那个,回来二年就得病死了,媳妇改了嫁,就这一个孩子跟着他大爷。”
一个孤儿。离开故乡十多年,对故乡的许多事我都陌生了,但我向来是以为乡人们都早已过上了宽裕的日子。而这个孤儿,在其他孩子都去读书的时候,他却去放羊割草,我想他的大爷该有责任的。
把母亲扶回家,我即尾随着那孩子走到了他的家里。他还住在他父母住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这个院子我曾经很熟悉。那时我还生活在故乡。二明哥是个爱读书的人,经常买些小说和画书,我便常约了伙伴去,看画书,听他讲故事。后来二明哥去当了兵,这个院子就冷落了。再后来二明哥复员结婚,这个院子又热闹过一两年。但不久我即考学走出了故乡。但我却以为二明哥和他的家人一直是美满的生活着。没有想到二明哥早已去世,他的孩子成了孤儿,这个昔日热闹的院子竟是这样的冷落了!
这是三间普通的土房子。这种房子10年前全村家家都是一样的,但现在早已都拆掉建了砖房,这恐怕是全村唯一的土房了。房子经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斑斑驳驳,几欲倒塌的样子。但院子里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靠南面堆了一垛干草,有一个羊圈栏,还有一个兔窝。羊圈栏里有两只山羊,兔窝里有五只长毛兔,这些动物为这所院子增添了许多生命的温暖和热闹。
孩子叫志伟,一个响亮的名字。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但桌子上床上都堆满了书和画册。这些书原有二明哥的,也有现在的,而且还有几本小说、散文选,也有几乎全套的小学中学课本。
“这些书,是你买的?”
“不是,是学校里的老师送给我的,老师让我在家里自学。”
“你割草不影响上学吗?”
“我不上学。”
后来孩子告诉我,他上到三年级。母亲改嫁后没有钱交学费,大爷家学生多没有钱,就不上了。“但是,”他说:“我写作文,你看,老师都说我写得好,学校里的学生都来抄我的。”
这是一本用那种灰色的包装纸订成的本子,有一厘米厚,里面密密麻麻地用圆珠笔写满了字。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越翻越慢,渐渐地,我的眼睛模糊了。《雨后的草地》,《小山羊》,《我的小白兔》,篇篇文章都浸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对自然对生命的热爱。到最后,我数了数,有四十多篇。
我想带走这本小册子,我相信省城里的编辑和作家们会为这样一个孩子的作文感动。可是小志伟却不让带。他说带走了伙伴们来抄作文时就没有了,他们就不来玩了,后来他又说他可以写,我答应复印后再给他带来。我们因而达成了协议。
回到家里我对母亲说,我放些钱给孩子,让他去学校读书。母亲说去年乡里就给他钱,但他大爷劳力少学生多不让他上学,让他帮助干农活,没有人能说得通。
后来,志伟的那些作文我陆续整理出来推荐给几家报刊发表。这是些稚拙而真诚的文字。当时临告别的时候我对志伟说,要坚持读书坚持写作文,也要学好其它课本上的知识。志伟说白天干活晚上就看书写作文,写白天做的事,课本上不明白的知识有时问伙伴,有时问老师,天天都写作和学习,已经习惯了。
知道了志伟这个孩子,以后我每一次回乡的时候都去看他,也给他带一些书籍。每一次见面,他都十分高兴和振奋,给我详细汇报自己的进步。在我见到志伟那一年的六年以后,他已经自己学习完了全部高中课程,我鼓励他参加高考,我相信他能考出好成绩。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那一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山东大学文学院录取。
一位西方哲人说过,当生活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给你打开了另一扇窗。看着我身边的这个青年人,我想起这句话。我想,志伟的眼前,是一片多么辽阔的世界啊,而这一切都要感谢生活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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