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做个女汉子?这是一个伪问题,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
那种教导你由内而外彻底软妹子的,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论调。真正付诸实践,不说有一个死一个,三个里面死一双绝对是保守估计。一辈子安安生生地做软妹子,除了有个特别罩得住还特别疼爱你的老爸,一个三头六臂家里外头都搞得定的老妈,还得遇见视你若珍宝、又肯换灯泡、还长长久久红心不变,又会换尿布热衷陪上课的大好男人。并且,一家子一直顺风顺水,波澜不惊地过一生。
有这样的命,可以考虑买彩票了。
如果你认定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并未脚踏祥云而生,就得正视在中国做女人的一般处境。比如,单身的,要“杀得了木马,打得过流氓”;嫁人的,要“斗得过小三,下得了厨房”;当妈的,更要“教得了奥数,做得了PPT;搜得了攻略,提得了行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了也得粗通个遍,还要“扛得住情绪崩溃,熬得过岁月沧桑”。注意!这些都不是好玩的段子,而是活生生惨烈的现实。
在这样的现实环境里,做人呢最重要不是开心,是汉子一点、再汉子一点。
既然注定要做一个女汉子,留给我们考量和修炼的,无非是做一个怎样的女汉子。
最失败的女汉子,是女汉子其表,玻璃心其里。外表一味粗率豪放,穿得比男人还男人,走路都往横里晃着肩膀,不化妆不撒娇,甚而烟酒不忌、出口成“脏”,有一种不顾形象的彪悍劲儿。你要是真的“纯爷们儿”也行,偏偏却有一颗吹弹得破的玻璃心。明面儿上跟男人称兄道弟,私底下一片芳心暗许,还想当然地认为人家应该“懂你”。
把生活当韩剧来演,一门心思指望高富帅倾心女汉子,还是三个以上的专一深情高富帅同时对爱他们的软妹子不屑一顾,而是打破头来抢你,咳咳,您还是从事编剧事业吧。
表里如一的汉子型女性,际遇不会比这个糟糕。这是一些不介意把女汉子当标签贴在额头上的女人,她们的内心和她们的外表一样强大不可撼动。她们压根儿就不想以软妹子形象示人,也不想以软妹子形象混事儿,她们想做的和想得到的,跟“形象”基本没什么关系。打根儿上,她们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一类豪情女子,可以和人风雨与共,没人并肩站立,自己也照样挑得起一肩风雨。
她往那儿一站,你就相信,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她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以一己之力,独自撑持,而且,再难的险滩,她也一定趟得过。其实多半你并没机会见到她面临困境时的应对,但你就是相信,她就是有这个气场,给周边的人这样的信心。她似乎从来都没脆弱过,如果有过,那也是她百炼成钢过程中的如烟往事了吧?总之,是在我们见不到的地方。
私以为比较可怕的女汉子,是让你目迷神驰,看到她女子的美,忘了她汉子的心。她们刻意强化自己女性的一面,看上去是女人中的女人,柔软缠绵,妩媚万千,内心其实冷若生铁、坚如磐石。对她们而言,性别是武器,是刀枪剑戟,她们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下,深藏功名和野心。做到极致,经史厚黑,杀伐决断,算人谋国,没不能的。具体请参看《甄�传》。
女汉子的最高境界,是没有人会把汉子这个词和她联系在一起,在人生的多数时光里,她也真的是婉约淑女,温润如玉。只是偶尔,人世跌宕,岁月峥嵘,非常必要时,她个性中沉淀内敛的汉子一面会适时爆发和闪耀一下。就这一下,已经足以让她的一生光彩夺目,就这一下,已经是照亮暗夜人生的光芒,足以令周边的人如沐春风、如饮醇醪。
比如林徽因。人们热衷于传诵她的美貌和才学,津津乐道她如何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若仅仅凭衣香鬓影谈笑风生,那是交际花,顶多是沙龙女主人,不是林徽因。她还是一个战乱中被儿子问“鬼子打到这儿怎么办”时,会从容回复“门口不是有条江吗”的母亲,她还是一个指着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直斥“你们拆去的是有着八百年历史的真古董,你们迟早会后悔”的学者。单弱的身子,却生就一副有担当的肩膀。离乱的人生中,有自己的坚守。只怕是很多真汉子,都做不来的境界。
并不是赤膊上阵大呼小叫才称得上“汉子”的,很多时候,“汉子”是一种态度,可以做得春风化雨,了无痕迹。
杨绛和钱钟书,是才女才子配。可钱钟书在生活上是相当“拙手笨脚”的,打翻了墨水瓶,弄脏了房东家的桌布,搞坏了门轴,砸碎了台灯,每次都是杨绛笑眯眯地说:“不要紧”,出手收拾善后。杨绛包揽家里一切粗活。钱钟书的母亲评价她是“入水能游,出水能跳”,汉子吧?
郑念,民国名媛,文革中被污英国间谍坐牢7年,饱受折磨。牢狱中的她,用一双伤手整理衣衫,仪容肃然。好心人劝她大哭示弱引发看守同情,她说“我实在不知如何发出那种嚎哭的声音,这实在太不文明了……”那种在苦难面前保持优雅、绝不低头的尊严,何尝不让生理上的汉子们折服。
说远了。就说更普通些的女人。
我小时候有一阵生活在一个大杂院里。邻院有一个老太太,给人浆洗衣物为生,自己和家里人的衣裤上都有补丁,但那些补丁,竟然有一种洁白如新的漂亮和引人注目的精巧。夏天小孩子们都愿意去她家,因为会有切成花朵般的新藕当作果盘摆上来,那是她让儿子在湖里捞的,还会有不多的绿豆熬的清汤,用锅子吊在井水里拔得冰凉,入口清甜。她说话轻言慢语,有一种好听的吴侬之音。家里大人说,她是留洋的大家小姐,不知怎么就钟情了军阀,屈身下嫁,做了三姨太(那可能是另外一个传奇了),军阀后来投诚再后来被枪毙,她那时正作为“反动派的小老婆”每周定期被批斗,还要养一大家子人,洗衣服洗得双手龟裂指甲脱落。这些我们都没看到,我只见过年过中年双鬓已苍的男人,毕恭毕敬地称她“三妈”。那样一个温和勤快、认真生活,还在困苦中生活得比一般人都讲究质量的女性,在她的身上,不是没有不幸,但是她显然从来没被不幸击倒过。
我的母亲,工作认真,乐趣除了相夫教子,就是侍弄花草,从无大志。她自己都说自己是个需要拐杖的人,愿意依赖多于愿意承担。但是,在父亲文革中压力最深重的时候,母亲对苦口婆心劝她离婚的人,从始至终就两个字“不离”。父亲忧心发配远方家人离散时,妈妈说:“有什么了不起,去哪儿我陪着你”。柔弱的母亲那一刻表现出的强悍不屈,令父亲铭心以记,敬慕一生。
别以为不修边幅粗声大气就汉子了。汉子,是有信念,有担当,有一贯遵循且绝不交易的价值,是任人生起落而仪态从容,是历经磨难而不被摧毁,是藐视苦难的尊严和承受命运的勇敢。太多人赞美和倾慕过男人的担当,其实很多时候,女人的担当,更是照路的光,度尽一切苦厄。在人生的暗夜中,有幸拥有这束光亮的男人,会走得比旁的人都沉稳坚定,义无反顾,而且更容易走到一条光明而温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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