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独自走出家门。天空湛蓝湛蓝,原野坦荡,稻浪翻滚,朝天椒像红地毯一样铺设在菜园,苎麻地已经空旷了起来,红薯开始从地里被刨出来。丰收的果实,正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农家的院子里,让庄稼人的眼里溢出收获的喜悦。他们的视野已被大自然丰厚的馈赠所充满,在万物即将进入一个沉寂季节之前,晴好的天气和起早贪黑的辛勤劳作让颗粒归仓的愿望得到满足。
阳光洒在那收割过后的田野上,大地像生过婴儿的母亲,幸福地舒展在开阔的晴空下,躺着。哪里是水田,哪里是旱地,哪里是田埂,哪里是小溪,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些空地里,长了些杂草,牛儿在里面埋头吃草,时不时甩下尾巴,显出难得的悠闲,鸡们在稻田里啄食着农家遗落的粮食或虫子,一蹦一跳的。原野,只有在收获过了的秋天才能这样静谧安详。
荷叶枯萎了,蜷缩在枯枝上,风一吹,无力的摇曳几下,便从枝头折了下去,贴近了水面,任风怎么刮,也只是懒懒的抖动几下,再也飘舞不起来了。最后一瓣荷花,也不再是洁白,微微的泛出黑黄,随着莲蓬在风中摇晃几下,也倏的掉进水里,像孩子们折的纸船,在水面晃荡着,又随风吹进了枯枝败叶里,瞬间就不见了。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是秋的特产,更是乡村的特产。因为乡村处处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这秋蝉的嘶叫,在乡村和蟋蟀、老鼠一样,简直就是农家养在屋里的家虫。
燕子时而高高地飞向天空,时而又低飞在草木抑或竹林里,时而成双齐飞,时而又成群而来,像勤勉的保安,来来回回不断地逡巡着。曾经遁迹多时的蜜蜂,不知从何而来,悄悄停在快要破败的花瓣的边上,只做片刻的停留,喘息空儿里,那调整翅膀的姿势,宛如娇美的姑娘,天凉了便在肩头又搭上一件薄如纱的羽裳。
天好高,云好淡。几只白鹭,在田野上空盘旋,然后,缓缓飞去,仿佛带着依恋,也或许是怀着希望,渐飞渐远,消失在碧空尽头。
田埂上,我见到了那个在印象中还是满头黑发的人,却发现她的头上已是一片白霜。大概是这年头越来越冷了罢,说不定她那头上的发真是被秋霜凝白的,我也真希望她头上只是凝了一层霜!被晚秋特有的产物白霜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上午,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想着她的模样。风轻轻拂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秋风摇晃着她婀娜的身影,清新而朦胧,寂寥而热烈,让我如醍醐灌顶,执着地去寻找她的踪迹和她曾经留下的所有气息。
田埂边小腿高的丝茅草,也老了,黄了,吐出丝来,白的白,灰的灰。一阵微风拂来,有几片苦楝树枯黄的叶子,或许是经不起秋风的蛊惑,借着风势,在空中摆出探戈的舞姿,画出美丽的弧线,完成它生命的嬗变和升华。此刻,我的心仿佛也随着那飘舞的落叶一同坠落,不由得让我放缓了脚步,去探寻苦楝的足迹。
我俯身拾起一片苦楝叶,叶面上脉络经纬依然清晰而富有质感,身上还残留着青春的印痕,记录着它辉煌的过往。我抬起头来,苦楝树上还剩的几张,老了,黄了,秋风一吹,要落不落的。唉!飘零的落叶,它也曾是枝上宾,也曾是花边客。在春夏激烈的竞争中把自己的精力膨胀到了头,它饱经了春的蓬勃;过尽了炎夏的繁华;耀尽了浅秋的威武,也许它还在为曾经托起大树的生命而骄傲。但是,不管它曾经怎样辉煌,怎样骄傲,怎样光芒四射,怎样自豪地挥霍自己的精力与才华,毕竟过往不复。
都说叶落归根,我想,叶子一定也不想来到秋冬交替的时节,离开这个繁华的尘世。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必要的徘徊,飘落下来。我自已又何尝不怀念那个曾经的过往!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我还还没有来得及认真的年轻,时光便已绕指,悄悄流走。待明白过来,却也只能无奈的,认真的老去。谁能把昨天和前天追回来,还有那做过许多傻事的童年,年轻的母亲和初恋的梦,都与这老了的秋天去之遥远了。
菜篱边,整齐的晾晒着老黄了的辣椒、茄子杆,看样子是摘取了最后一茬秋辣椒、秋茄子后,才从地里拔起来的。它身侧一块平整的菜畦上,长出各式各样新菜苗,绿茵茵的,秋风一吹,直往上窜。菜畦边上,老绿色的丝瓜藤还趴在苦树桠上,开着小黄花,结着小丝瓜。一旁夏天新种的黄瓜藤,展开了后起之秀的架势,爬满了架,开满了黄的花,有的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黄瓜,像娥眉,像弯刀。另一块菜畦上,九宫格似的布满了菜窝,每个菜窝里都有姊妹样的萝卜苗钻出来,在风中舞蹈。那一垄垄用扫帚漫过的犁沟里就有小小的绿色生命萌生出来,带着羞法和伪弱的姿容呈现在主人的眼里。
秋,正默默地与冬一道,悄悄孕育着来年的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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