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生都有可能这样过下去的:做个笔头还行的记者,做个感觉还可以的编辑,完成每月的撰稿组稿量。也许间或能得个奖,五年十年以后,晋升个高级职称,然后怡怡闲闲做行尊,然后退休。
原本这样过得还好。天天乐乐呵呵地且有一大堆作者朋友帮着宠着。
只因为工作环境偶然的改变,感受到了“讨生活”的那一份不适意。于是就像很多人一样,在失去了浮皮潦草的热闹与快乐的时候,反倒能够静下来通盘地审视一下环境和自己了。
我惊异地发现,入行至今,时光就那么一下子滑过去了15年。看似人有的一切也都有了,但是又仿佛一切都没有把握。浮生碌碌为稻粱谋生,应付自如的后面其实是很多的来不及:来不及细细致致做母亲,来不及从从容容照顾家,来不及深深入入读些书,来不及真正进入一种为文的状态。说起来倒是有个“没时间”的理由,偏我又很在乎这些所失所遗。
静夜静想时,也让我想起了早年的偶像。
那时坐在一群同学中间,望着月亮我说过:一辈子我最羡慕的人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人在厨房,手里干着家务。脑里就把最妙不可言的小说情节构思出来了。然后就用打字机打,就出版,就以飨众人。一世无它,假使我能够,我就想这样过一辈子。
然我之所欲的理想人生,已经在一次次的“来不及”中滑过去一半了。以往的岁月不由人择,而现在就如同是老天提醒我还有这样一个机会,恰可以藉此避尘嚣,试一试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过那种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只是一个人要改变原有的生存方式,是会牵动所有跟你生存有关系的人的心的,也会触动那些以你的生存状况为参数的人的心。因为不管怎么说,你放弃的是大多数人很在意的东西。人们会由彼及己、由近及远地展开丰富的想象,从而对你“顽劣”的行为进行评判,不自觉地以流行的观念说服你。
倒是慧根天植的儿子没那么多的患得患失,说:“妈妈在家又能写文章又能跟我玩儿,”双手一拍,“真好!”童言一句,暗合我心,原是天生一个百牛拉不转的性情,就愈发认定了“我所欲也”的东西对我一定价值不菲。
况且早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圆梦的。多少人夜里想了九百九十九条路,天亮还得卖豆腐。一为生计所累,无奈;二为物欲横流,有太多的东西丢不开手。倘若不是如此认真地想守家爱孩子,不是如此认真地不要过那种不读书不写作不思想的日子,那么梦不过就是梦罢了。
现在每每被人问起:在哪儿呢?便每每回答:家!奇怪竟也没人再问:“忙什么呢?”大约认识我的人也能时常看到我作的“文”,判断出我日日在辛勤劳作,“笔耕不辍”。
其实那只是我每天所做的一部分,完满的感觉来自诸事的井井有条和一份难得的身心自在,神清气朗。于子、于夫、于父母可以从容不迫地尽慈、尽贤、尽孝,捧书就读,思学相长,也渐渐淡了当初没空读书时对“语言乏味,面目可憎”的恐惧,况又有样文汇款单来不断地鼓励着自己的写作收获。
那日,一位《妇女》杂志的记者来和我探讨“妇女解放”,用了好几个“莫不成……”来困顿我。跟她说,或许可以不用形而上学的方法想问题?至少妇女解放的程度,应该是以她自主选择理想人生的程度为一个基点。什么时候,她在社会上建功立业,不必领略性别歧视意识歧视和那些特别的呵护;什么时候,她投身家庭,也能够享受到“家务劳动创造的价值是社会生产总值之一部分”的文明舆论;什么时候,当一个人在社会需要的前提下,选择的生活方式,也恰合于自身的兴趣和特点,那不是我们的文明生活又前进了一程吗?
想也没想到她拍手称是,说可惜现在这样的活法还很“前卫”。倒是一个懂性情的,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朋友。
一年的“居家”、“赋闲”,读书写作和相夫教子,愉快而富有劳动成效,诸多的感想和结论,成为我进一步理解人生的重要参数。
人生贵称意,其实称意的感觉是因为我们走在通向理想人生的路上,而对理想的追求真的会使我们离开平庸而乐于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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