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朋友请喝茶,我如约而至。
“你带伞没?”他看了一下黑 的天,然后问。
“带了,你呢?”明知道他没有带,我还是反问道。
“我从来就不带雨伞的。”他又看了一下天,矜持地冷静地回答,一点儿都看不到害怕淋雨的慌张。
“为什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我说从来不带雨伞,不觉对面前这位保养得比较周到,而颇具时髦色彩的具有白皙面庞,头发温柔地直立着的男子有些可笑,便戏谑地反问道。
“你以为有伞就不淋雨了么?”他反问我,脸上的肌肤舒缓得很,而声音却像敲在鼓楼上反射到空中的木鱼。
“我认为是这样。至少可以不淋雨,或头不被雨打湿。”我显得见多识广地自命不凡。
“我看看你的伞。”他冷得让人打颤的声音继续要求道。
我僵硬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又听话地从蓝色挂包里拿出我那把紫色雨伞。
“你觉得今天这把伞可以为你遮雨吗?”他质疑似的目光从我的眼睛里扫过,声音慢妥妥地道。
我把我的伞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然后撑给他看。
他摇了摇头,大概觉得我不成熟而有些后悔与我这样的童稚谈论深奥的在他看来具有哲学意境的话题吧,
他眸子里透出来的带着悬崖色彩又带着沟壑色彩的微微含笑的眸子,继续刺探我最薄弱的部分。
我不得不紧闭心扉,在心里筑了一堵墙,再在墙的夹层部分塞了一层不透风不散热的厚泡沫,生怕他的悬崖峭壁和纵横沟壑里的光线抵达我软弱的沉迷在世俗波澜里的心扉深处,把我廉价的认知能力刺得体无完肤。
就在我收回视线低下眼眉的刹那,一股强烈地渴望被烧焦的感觉直抵脊梁。
我独独地摸索着把我这些灵异的思想收拢在他的屋檐下,任他屠宰。那刻,我无视了目前黑云的颜色。
“我们散吧?”我逃也似地征询他。
“天快下雨了,好黑!”我补充道,生怕他洞悉了我什么秘密似地纠正道,“再说,你也没带伞。”
“我说了不怕雨淋啊。”我以佩服的姿态重新把他审视了一遍。
“好的。”他顿了一会儿,很干脆也很嘹亮。
不过,我看得出,那双望不到头的眸子突然肤浅起来,有些迷离地扫描了一下天空的黑色部分。
我暗喜。头也不回地(对谁我都不回头的,走了就是走了,转身干嘛?)傲慢地独自步入回家的路途。
我没有看他有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是否在意我步履凌乱。
走上路,我不得不把我有些蛊惑的思绪严谨地归拢在我自己的屋檐里面。
现在不是任他宰割,儿时需要跟随自己任自己宰割以躲避黑云的浸袭和暴雨的淋漓。
我伸出双手,接那些雨点,再仰着脑袋,让雨点一粒一粒地点在脸上,领略目前冰凉的快意和把缠绵遥远遥远地抛在脑后的快感。
手心里点满了水豆,脸上也淅淅沥沥地觉得凉爽,身体各个部位都舒展在这个墨黑墨黑的傍晚。
一边走一边把心灵盘腿打坐。把心之外的心和心之内的景象都要合二为一。把灵魂里芜杂的部分除一下草,施一下肥,茁壮的部分缓解一下,萎靡的部分提拔一下,应当扶持的就扶持起来,应当修剪的就毫不吝啬地修剪掉。趁着大雨还没有下来,趁着还在安详地行走,拒绝不该繁盛的和不该铿锵的荒芜或锦绣。
快到小区门口了,雨水依然还是淅淅沥沥地从天上点下来,就像农人种豆般闲适,又像醉汉从超市里独步出来悠闲地打着呵欠的姿态。
如果我马上往回走,或许,就没有以后的文字,也没有这个题目,
此刻,我偏偏不想进家门。因为,按照习常,正是我独自一人沿着河堤行走,美其名曰锻炼的时候。今日,虽然有雨,我依然要在雨中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例行的任务,即使下刀,也得走下去。
在我继续往前走不到十步,雨愈来愈大,速度愈来愈快,层次愈来愈深。风也残暴地迎着,像要撕裂所有它看不惯的存在的和不存在的概念。
我撑着的伞已经失去了遮雨的功能而变得无能为力,任由我被雨打,被风吹。
难道他这次正确了?我一向觉得自己正确的。
继续往前走,裤子打湿了。心还是干的。
“撑着伞淋雨的王”。我优哉游哉地想着。
记得,在《紫姻缘》里我写过这句诗。当时是为了歌颂伟大而把这句朦胧得没有太阳的诗句填在一个坑里,以显示爱情的博大精深。
雨,已经连成了一道帘子,从前面吹过来的雨毫不畏缩地爬上了我的裤腿和衣服下摆。
雨水愈来愈大,风,也愈加张狂起来。我所能选择的是转身,跑步前进,而齐及胸口以下,已经无一处干燥。
不一会,头发也瀑布般地流淌着这一场雨伞下面的雨。
等跑到楼下,衣服,长发,脸颊,眼镜……都瀑布似地飞流直下,而心里,却依然是干的。
等到跑到楼下时,我的整个身子都早就泡在水里了。
我把自己淋湿了。
我笑得摇摇欲坠。
我的真理也随着摇摇欲坠起来:有收获,伞还真的遮不了雨。
我信。
我是撑着伞回家的,而全身无一干燥之处。
我愈是坚信。
或许,并非所有的伞都遮不了雨,也并非所有的伞都遮得了雨。
如果雨小了,伞是可以让你完好无损,如果雨水滂沱,澎湃,你的伞再大,也会将你淋湿。
所以,平时做人做事不要太过,太过了,谁都帮不了你。雨太大的时候,再大的雨伞,都无法遮住。
其实,做事也好,做人也罢,能给良心找个安放的地方就好,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人,也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事。
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雨伞。
2016_06_06草拟于紫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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