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幼时,看那些三四十岁的女子,只觉得她们老到不可以,也就一眨眼工夫,自己也年逾四十,人生的一半已经过去了,后一半注定是下坡路,虽然可以自我调侃,永远四十岁,不得不承认,言语里无奈多过欢喜。
以前习惯做加法,贪得无厌,追求的永远是更高更快更强,苛求别人,更苛求自己,一丝一毫的懈怠都会让自己心生不满,仿佛人生应该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不歇地转,还要给自己加加油,转得比别人快,没有时间想我为什么这样,这样做的意义。人过四十,你的身体会无声地抗议,你的心再雄心勃勃豪情万丈,你的身却力不从心疲疲沓沓,体检单上的箭头也一年比一年多。真是老胳膊老腿了,这架机器开始不利索,上了油也没用,拆了修也不见好转,不得不慢下来,慢下来,终于有时间想一些事,想明白一些事。人过四十,做做减法吧,你舍弃的放下的越多,你的心就越轻松越自在。
先说减肥。女人的一生,似乎就是和自己的体重斗争的一生。深知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是上下求索不懈怠。在生孩子之前,我的体重是两位数,做了母亲之后,一直停在三位数,且时不时有上涨趋势。要么瘦,要么死,女人可以这样决绝,于是毅然决然,减,到底年轻啊,一个月减去10斤,各种穿不进的衣裙又可以上身了,得意还来不及,半夜就腿抽筋了,严重缺钙,幡然悔悟,美丽固然好,但健康更紧要。那日在小区里见到一个奇瘦无比的女子,感觉像是医院里的骨骼图上飘下来的,惊得眼珠差点掉出来,当时我想,换做我,宁可胖点,瘦成那样,不做恶梦才怪。现在做减法,不是刻意去减体重,而是顺其自然,在可吃可不吃时,做到少吃不吃。
开始往外扔东西,不心疼。因为是苦出身,所受的教育是勤俭持家不浪费,所以我一直是家里的守财奴,恰爸往外扔的垃圾,必须我亲自检验把关,而且经我把关后是扔少留多。过了若干年发现,当年当宝贝一样留着的东西,最终还是一扔了事,老实说,放在家里,一辈子也不会再用一次,也断无收藏的意义,留着还占空间,早扔和晚扔而已,但当年就是想不通。现在每到假期,就开始一大袋一大袋地扔东西,上次扔了20多双鞋,有的是旧了小了,有的是因为名牌以前舍不得扔。不仅往外扔东西不心疼了,买东西也谨慎了,前天恰爸说要买个躺椅阳台上乘凉用,我一口拒绝,把自己常用的一张折叠椅让出来。对于身外之物,我现在是,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越少,心越踏实。
看淡名利,不需要说服自己就能做到不要先进优秀等荣誉。年轻时是断无这样的觉悟的,似乎没有荣誉这片遮羞布,你就毫无贡献见不得人似的。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相交多年,某日,她恨恨地对我说,要争取入党了,因为她儿子的家庭情况表这栏里,她和她老公填的都是群众。她觉得脸上无光。我听闻此,当时就目瞪口呆,看她仿佛天外来客。反躬自省,一张党票,和我以前追求的先进优秀,不是一样的东西吗?以人为镜,正衣冠。当年评选先进,无记名投票,我曾偷偷投过自己一票,的确,我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的表现最先进,最后我以得票第一当上了先进,其实我自己投的这一票真是可有可无的。一件小事,可见我当年是在乎这些的,假装不争罢了,现在是真看淡了这些,荣誉是激励,也是包袱,卸下了,轻松了,做好本分就行,不是非得争第一。不争,也真的快乐,我觉得自己成长了,进步了。
更喜欢山水,更享受一个人的自在,喜欢一个人的旅行。我是年近四十时开始一个人的旅行的,不跟团,随意走,有时是能买到哪里的票就去哪里,喜欢就多呆几天,不喜欢的绝不勉强自己,不会因为那景点的名头而驻足,有的风景擦肩而过也不遗憾。如果旅行只是为了多一点闲聊的谈资炫耀的资本,我说,没有必要去顶烈日冒酷暑,呆在家里的空调房里对着电脑便可以环游世界。旅行,是一种减负的方式,不贪多,不求一次把所有风景都看过,喜欢的地方可以再去流连,一切从自己真的本心出发。在一个人的旅行中,自己和自己说话谈心,看淡很多,觉察自己以前的种种锱铢必较,反省,羞愧,改正。
善待亲人,我是到了一定年龄才开始真正享受母亲的唠叨的,我是经过一次次的挫折才真正懂得每一个孩子的不容易的。朋友越来越少,留下的名字越来越亮,我安静地一心一意经营友情,把眼前的一个一个朋友真心装在心里,就很好了,很知足,很快乐,不再心胸宽广一心兼容并蓄,四海皆兄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怎么舒服怎么来,自己的感受第一要紧。任何让自己委屈的事,毅然决然地拒绝,貌似不讲情面,事实是更重情谊了。
读书也一样。我曾经以读书破万卷为荣,羡慕别人腹有诗书气自华。现在我知道,书海无涯,人生有限。读书只是人生的一部分,遇到好书固然可喜,多少人生的酸甜觉悟,几个小时就可尝遍体验。不会幼稚到认为不学无术好,同样不会狭隘地认为书读得越多越好,开卷有益,要看好书,比看更重要的是内化,囫囵吞枣食而不化的,同样是浪费。现在看书不贪多,看得细一些,圈圈画画,停停想想。唉,说到底,人生本就是一场浪费,在看书中浪费,仍不啻为一种美好的浪费。
我过四十做减法。人生是一个筐,前半辈子,千辛万苦往里装这样那样,永不满足;后半辈子,心甘情愿往外扔这样那样,坦然安然。当筐里的东西都扔完了,老天就把这个筐收回去,空如无物的,可以轻盈地在天上飞,而那些沉甸甸的筐,不管你有多么不舍,也难逃烟消云散的命运。自觉一点,自己把筐清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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