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见不尽者,天下之事;读不尽者,天下之书;参不尽者,天下之理。”近几期一报一刊谈到对联讲不讲平仄问题,众说纷坛,莫衷一是,确实是参不尽天下之理。对此,笔者不揣冒昧地发表一些不成熟的看法,纰漏之处,祈求联友及方家不吝教正!
一、受历史对联的影响
纵观历史,对联发展大体经历了五次飞跃。①从晋到唐,可称为对联初级阶段。那时的对联只是以口头应对为主,由于律诗受到皇上及文人的宠爱,对联则没能得到应有的重视,故而发展缓慢。②五代到宋元,对联以其自身的艺术魅力,进入了推广发展阶段,不仅有春联,还有挽联、赠联、匾联、堂联、门联、行业联等。③明清时代,对联进入昌盛时期,它所达到的艺术成就,可与唐诗、宋词、元曲相媲美。梁章钜说:“楹联之制,殆无有美富于此时者。”(《楹联丛话·自序》)④清末民初,革命党人、知识分子把对联当成战斗武器,文人志士作对子蔚然成风。⑤中国楹联学会成立。近二十年来,在中楹会的领导下,各级楹联组织层出不穷,对联活动开展得更普遍,更丰富多采,比其他文学样式更活跃,更为人喜爱。这是一次最大的飞跃,也是联界的大喜事。
这五次飞跃,对联到底共有多少副,无法统计,但从联质方面来看,可谓精品不多,瑕疵不少。我认为个中讲平仄的劣作要占一部分,不讲平仄的也要占一部分。那么,如今说对联不讲平仄同历史有什么关系呢?
一是对联像诗一样,出现了流派和各种体裁,诸如诗歌体、词曲体、骈文体、散文体、古文体、白话体、俗语体等等。据史料,汉初的赋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演变为骈文(也称骈赋或律赋),并沿袭到唐以后的五代。由于骈文不讲平仄相谐,也就没有节奏相称,只是上联仄收,下联平收,而被后人视为正格对联。例如,众所周知五代时蜀主孟昶的一副春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联坛高手王钟“认为它是影响最深远的劣联,那个‘余’字既失替又失对,怎能算好!”(见《对联》新二卷五号)。实际上,这是骈文体而被捧为最早的春联。
二是以偏概全,滥竽充数。历代对联爱好者在挖掘联史时,不论平仄是否交替,声律是否抑扬顿挫,音韵是否铿锵有力,只要字句相等,对仗工整,就统统视为对联,立即投稿、编书,以讹传讹,流传于世。例如:《爱国重教作楷模》·哈尔滨(一八三—一八四页),作者这样写道:“在陶行知先生自撰的一副对联面前,我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在这副对联上,陶行知先生这样写道:‘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也算对联,我想,如果陶行知九泉有灵,肯定不得安宁。”
三是谐趣联的影响。谐趣联一般不讲平仄或平仄可以放宽。例如:“屋笃鹿独宿;溪西鸡齐啼。”(谐音对)“不正歪风上下卡;女子好乐白水泉。”(拆字对)。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当然,造成不讲平仄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由此可见一斑。
二、为“多、快、好、省”而不讲平仄
对联不讲平仄,当然会“多快好省”。何谓“多”,那就是想从数量上来增强对联的发表权、应征权,以争得联界一席之地。这也是正确的,但一旦付梓的话,《对联》杂志扉页的《袖珍实用对联》可能还要增加一倍的版面,才能满足读者的要求。何谓“快”,创作对联,通常要经过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如今不讲平仄,只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如笔者去年腊月下旬设摊书写春联,根据市民喜欢的内容(要求写繁体字),一挥而就:“福旺财旺运气旺;人兴家兴事业兴。”不仅快,而且成了抢手货。何谓“好”,就是使那些有点文化且不谙联律的任何人都能步入创作行列。到那时形成板板六十四,千简一律,真是“一花独放”了,难道不好么!何谓“省”,那就是创作对联不必费脑费时,随时都可以作出“好”联,《对联》杂志也不需要“病联医院”栏目了。评联也没有了“平仄协调”头道关卡;什么集句联、马蹄韵将通通“寿终正寝”,岂不省哉!
三、古四声和新四声的矛盾
汉语的声调即古四声,它产生于我国最早的《诗经》(西周新年公元前十六世纪),并且后来被运用在诗词楹联、戏剧、小说、成语和其它文体中。虽然受近代如“五四”运动的冲击和极“左”年代被判为封、资、修,但还是沿用至今不衰。可是我们现在读古诗,就发觉它有许多地方读音不准。这是为什么呢?原因在于“物到极时终必变”。
诚然,语言是发展的,上古语音到中古,已经有了变化;中古语音到近代、现代,又有了变比。比如李商隐《登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首诗的“原”、“昏”两个字,在平水韵里同属“十三元”韵部,也是押韵的。可是,用普通话来读,“原”是yuán,“昏”上hūn,就不押韵了。再如本本刊新二卷六号《袖珍实用对联·新春联》,其中“积极进取;勇敢拼搏。”用新四声读是合律的,而用平水韵读就不合律了。因为“积极”“搏”三个字是读入声,上联变成四连仄,下联变成仄收,且读起来也不和谐动听。于是,有些联作者就针对新旧四声不能合二为一的矛盾,要求在理论上对楹联提出新的标准和规范,——干脆不讲平仄。
基于上述问题和原因,我觉得有几点期待同仁认可:
一、正确对待历史对联
唐·刘禹锡《杨柳枝词》:“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因为不讲平厌的对联古来就有,所以,彼一时,此一时,老调重弹没有必要,因而争论平仄问题也该偃旗息鼓了。但是,不讲平仄的对偶句(包括近现代),其中也不乏难得的佳句,具有一定的可读性。对此,我们应当像不合格律的诗只能算古风一样给予它们一席之地,让其繁衍下去。其次,对联在创作中不能人为地降低标准而搞“大跃进”。历史证明,任何事物不能冒进,只能逐渐走向成熟。对联也一样,只能在历次发展的基础上逐渐走向繁荣。赵如才先生在《强化精品意识——关于当前对联创作的思考》一文中说得好:“我们需要的是保证质量前提下的繁荣,而不是滥竽充数的假繁荣。”
二、重视平仄的实际作用
对联讲平仄,目的在于读起来声律抑扬顿挫,音韵铿锵有力,具有和谐动听的艺术魅力。我们经常称楹联为“艺术奇葩”,不讲平仄,何来“艺术”?何来“奇葩”?又何来音韵铿锵?哲人说:“文似看山不喜平。”比如饮誉天下的云南大观楼长联,上下联一纵一横,气势磅礴,波澜壮阔,形如山峰此起彼伏。假如孙髯不讲平仄,不可能成为千古绝唱。历来的诗词不讲平仄,中国不可能被称为泱泱诗国。换言之,我们写文章不讲平仄,就不可能达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效果。其实,汉语平仄四声,应用广泛,不单是用在诗词楹联方面,还用在各种文体中,诸如小说、戏剧、婴儿取名……例如: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打进匪窟”与座山雕对话。座山雕突然地:“天王盖地虎!”杨子荣则士气昂扬地:“宝塔镇河妖!”这就是一副口头对联,平仄用得恰到好处,如出句尾三连仄表示愤怒,把座山雕阴险毒辣的面孔刻画得入木三分;对句首三连仄形容针锋相对,正气禀赋。如果不讲平仄,肯定没有这样的效果。不可思议的是,编剧者在极“左”年代竟敢写出带典故(李靖为托塔天王)的对联,确实难能可贵。
三、红花绿叶两相扶
①两条腿走路的措施。我赞成龚祯熊先生在《平仄的实际作用与地位变迁》一文中所说的:“新四声是否取代古四声,是一个时间迟早的问题,而不是看法问题。”倒不同意他说的“再过二十年,这种流派就会自然消失。”(同上文)。理由是:以伟人毛泽东为例,他在北京从政几十年,你敢说他不会普通话么(国务院在一六年初就发出了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他却说湘潭方言一直到临终,以致后来扮演他的角色不得不跑到湘潭“实习”。同时,他所创作的诗词、楹联,仍采用平水韵,连书法也是繁体字。所以说,再过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新四声都不会取代古四声,这种流派也不会自然消失。对此,我赞成杨金亭在《革死韵换新声是诗词形式生存发展的自然法则》一文中所说的:“……暂时采取平水韵、普通话韵两条腿走路的措施,在好诗面前,两韵平等(但是在一首具体作品中,却不能新、旧韵混用)。”当然,对联也可采取这种措施,两条腿走路,并无不妥。
②格物致知,不信东风唤不回。有人说,古四声难学,尤其是入声字更难学,因为在现代以北京音系为标准的普通话中没有入声字了。其实,入声字并不多,依平水韵不过七百二十余字。其中还有至少一半是冷僻少用的字,常用字不过二百个左右。这二百多个字,何况还有工具书可找,就是没有工具书像小学生背书一样都能把它背熟。我学联十多年来,还未见过不会用入声的。以九九国庆礼赞“沱牌杯”征联为例:十万余副对联作品中,评选出二千零九十八副(含入围作品),北京市就占一百零一副,其中二等奖五副,三等奖一副,入围奖九十五副。上说北京音系没有入声字,难道这些获奖者都是异地在北京工作的吗?绝对不是。原因就是他们都掌握了入声字。请看北京陈容先生获二等奖的作品:
酒沁千秋,家兴业顺名声远;
旗辉五秩,国泰民安幸福多。
这副对联有两个入声字“国”、“福”,下联末句,国泰民安幸福多,其节奏是二二二一,“国”字不论它,就“福”字来说,他能把“福”字用在第三个节奏点上,使其“幸福”对“名声”平仄相协,又使本句第一、第二音步相替。如此看来,入声字并不难学,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③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古以来,汉语文字、诗词创作都有一个共同遵从的权威性工具书。比如字典有《辞海》、《辞源》;词有《词林正韵》;诗有切韵、唐韵、广韵、平水韵以及六十年代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一本《诗韵新编》。却唯独没有第一部权威性、系统性、统一性的楹联理论工具书。与其说对联早已脱胎于格律诗,不如说对联与格律诗仍是孪生兄弟,今后创作对联仍要遵从诗韵,特别是平水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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