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些年的媒体是怎么了,或者,是从很多年前就继承下来了一种习惯:
拼命鼓吹着放弃高考、环球旅行、间隔年,凡是高考状元,必是学习轻松、天赋异禀。强调着“生命的意义在于体验最多而不是最好”。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概完美的人生最让人艳羡,人人想要而不可得,便诉诸笔端而后快。
关于这些新闻的评论,其中一句让我印象深刻:
我没有皇城根下的家,也没有留过洋的爸妈。我只能要着牙拼命学习,在千军万马中挤破头,换来一个国内普通的大学,而我还要拼命努力,才能换来一个普通的人生。媒体却把千万个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却从没放弃努力的孩子,当成了傻瓜。
我特别想让你们看看另一种人生和另一种平庸的成功。
我出生在离县城还要开摩托车“突突突”半小时才能到的南方村落。
故乡有山,有水,有村落,有晚伴,还有父亲用来营生的一家食杂店。
有一天我半夜发烧,突然想吃点什么。
那时县城里的小孩已经把“旺旺雪饼”当成垃圾食品,在我们这儿还新鲜着。食杂店里的雪饼是撕开大包装按个数卖的,邻近的小孩路过,掏点零钱买来果腹。
我虽然知道不能乱动,却还是偷偷地撕了一块雪饼。
结果被我妈一顿暴打,她边打边骂,你个瓜娃子,饿鬼附身了不分好东西坏东西,拿来卖的东西你也偷吃。
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好的人生”。
因为书本里有,所以我极爱读书。那时我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种高姿态的人生,有钱人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玩法。
我不知道读书能给我提供更多的选择,因为那是我仅有的唯一的选择。
第一次听到“素质教育”这个名词,是在我转到县城初中的时候。
开学式的时候,校长拼命强调“我们学校还是要重视素质教育”。
后来听班主任说,“素质教育”就是唱歌跳舞弹钢琴。我觉得奇怪,那怎么能算是教育的一种,这分明就是享受、消遣、奢侈。
还好,班主任说,这只是口号,喊一喊也就过了。
后来,我还真成了“素质教育”的领头羊。
我在县高中的组了乐队。虽然这个所谓的“乐队”,总共就唱了一次。在学校黄沙漫天的操场上,用大音量的功放,配上含混不清的英语歌词。
那时候住校生里刚流行起录像的手机,像素极低。大家拿着手机“咔咔咔”地录着,留下了我们现在看来自取其辱、但在当时自认为“巨星范儿”的表演。
后来,我才知道,在同样的年龄,已经有很多人在校园里拿着贝斯吉他,在开一场真正意义上华丽璀璨的演唱会了。
我们明明在同样的年纪做了同样的事情,可是我没有机会也没有人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做好。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一直认为穷人是学得起中文,因为书里都说“贫家多文人”。
到了大二,我就后悔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想做中文,你想学媒体,先把自己 饬清楚吧。媒体就是个就算穷到叮当响,还得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的行当啊”。
但女孩终究是爱美的,虽然走了些弯路,还是人模狗样地度过四年,漂漂亮亮地出师了。
我走在路上会被别人叫做“靓女”,虽然真实性值得商榷。
毕业我留在北京,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网站,做一些深度访谈,每周休一天。单位小,分工不明确,跑现场、写调查、更新自媒体,像一块随时可以安在任何位置的砖头。
我记得第一次拿工资是7月11日,我那时候好激动,直接用网银转了一笔最大额度的钱给家里,然后特别开心地给家里打电话。
“我寄钱回家了!你记着收。”
然后我把具体的额度报出来。
我爸很惊讶:“怎么寄这么多?你自己没留着点用?”
我等着就是他的这一句话,我狠狠握着电话,笑得像是下一秒嘴角都要咧到头上:
“我还有!爸,我还有!我一个月赚可多了。”
这是我除了大学时结余的钱以外,第一次寄回家的钱。
我挺喜欢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听着来来往往不同口音的声音。在反光镜里看自己的模样,平庸得像任何一个走在路上的人。
我想到我的孩子,他虽然可能不会有一个北京的户口。但至少有一个见过北京的母亲,可以告诉他这世界还有不同的样子。
他吃“旺旺雪饼”的时候,可以大大方方地撕开包装,一口一口地咬,不用舔干净上面的糖花。
他已经可以看到比我当初看到的更远,更辽阔的世界。
当年父亲依依惜别送我前往的北京,他也已经来过了几次,每次都说着“有生之年,托你的福,让爸爸也来瞧了一眼首都”。
这普通的日子,足以让我热泪盈眶。
科比说,他知道每一天洛杉矶凌晨四点的样子。而我,知道北京每一个凌晨一点的样子。
十点半从单位下班,用打车软件叫辆车,一路闲侃。司机也多是混迹在大城市里的外乡人,买了车,却依然抱着能省则省的目标,在休息的时间里出车赚油钱。
我们一起看着北京的街道,对着晚上十点半依然灯火辉煌的城市内心感慨着:这是我的北京啊。
万籁俱寂,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刚开始,人们在网络上口诛笔伐“凤凰男”的时候,其实作为一个“凤凰女”(虽然以我的工资根本称不上凤凰),我的心里是有些抵触的。
后来便释怀了,我不仇富仇美,更不把精力放在所谓的“不公平”上。你们不甘于成为普通的人,追逐诗和远方,而我还要拼了命的努力,才能换来一个最普通的人生。
但那又怎样,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了最普通的人生,能在7月11日给父亲打一笔他眼里的“大钱”,能看到深夜里灯红酒绿的皇城根儿,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被人喊一声不知真假的“靓女”。
眼前的苟且不可怕,因为我知道它在一天一天变好。我也有自己的诗与远方作为闲时的消遣,余下的时间,我挤在早高峰的地铁上,认认真真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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