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沦为芸芸众生的人只需做一件事,便是对自己不再懒散;他应听从他良知的呼唤:“成为你自己!”——尼采
生命总是被束缚着。
我们每个人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出行,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存在,都是各种因缘聚合而成。可能它让你在心里做了很久的挣扎、筹备、抉择,以及内心故事或情绪经验的累积,导致的出逃之念达到冲动极限时,又契合了个人时间、物质上的充裕等等条件才能达成。
所谓的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其实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心理蜕变之史。
我不是一个特别会表达的人,或者说是不太习惯用语言去诉说自己。当我身处繁华都市钢筋混凝土丛林之中,在各种陌生人群和机动车之间穿梭时,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诞生出无法预知的出逃闪念。那是对现有生活状态和身心的极度厌倦。
谁不想丰满地活着?
人需要提醒自己跳出固有姿态。巴乔曾是一名站在世界足球之巅的球员,当他从绿茵场上走下来时,并没有依赖名声,而是悄悄远离世界足坛,一反常态地在他的家乡安静地过着隐居生活,跳出人们对他的固有印象。
他说,那才是他本来的自己。
哪个才是本来的自己?
十五岁时,有了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年我上初二,长得瘦小而黝黑。暑假我常常独自坐在山头,埋头不语,看着清江河里的船只。内心里幻想着那些船能带自己去远方。每天重复,再一头扎进农田里,汗流浃背,别人都夸我是村里最勤奋的孩子。
缘于贫困和封闭,每天被父母呵斥着到山上去做农活。伴随着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上的绝望,有一天终于忍受不了了,决定离开。于是靠双脚坚毅地从偏远闭塞、没有公路的小村庄走到清江边,然后沿河坐船,花了三天时间才跑到从未去过的小县城。以为那里是真正的彼岸。
那是十五年的空白成长里我第一次看到很多的汽车、楼房,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人群,也似乎是第一次坐船。在街道上,我忍受着一个孩子真正的慌张、饥饿以及新鲜好奇。
然而,身无分文且又年少无知的我在县城汽车站茫然无措,最后只能选择退缩返回。途中路过一家新华书店,衣衫褴褛的我跑进去瞎逛,发现有两本书自己想要,又没有钱买,于是将它们挟在衣服里试图偷走,不料出门时被店员识破。
我瞬间吓得呆若木鸡、满脸苍白,然后在店员的大声责骂中仓皇逃跑,结果被马路上一辆三轮车撞倒在地,差点儿没命。
这给我的人生上了很重要的一课,以致于长时间思索着贫穷、不劳而获和代价。
后来,我扒上一辆巴士坐到了清江码头,对一位船长撒谎说钱包被偷了,欺骗着他的善良,请求他解救我。我也的确无路可走,只能撒谎。好心的船长将我收留。晚上他出去打牌,让我独自在他房间睡觉,我看到抽屉里有很多钱。某一瞬间,贫穷的心里又涌起过诱惑,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打破那个善举。
这个细节我印象深刻,也庆幸那颗罪恶的种子终究没有发芽。
次日他安排我免费坐船回家。多年以后,每当我路过那个码头,总会想起曾帮助过我的好心船长,以及那个年少出逃而又未遂的故事。也许,那颗永远渴望远方的心正是从那里有了第一次起航。
十五岁出逃没能成功,但人很难脱离欲念而存在。从少年时起,我就注定是一个无法安于现状的人。每时都在为奔赴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而准备着,每时都有一颗渴望远方的闪念之心。
十六岁时,我终于光明正大而彻底地离开了家。
那天,天不亮我就出发,背着一个破背包,怀揣着父母四处奔走借来的学费和村里所有人满满的期望,去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遥远的小城市继续求学。母亲送我走了很远很远的泥巴山路。分别时,她笨拙而又有序地从穿在最里层的衣服口袋里,扯出一叠经过层层包裹的私房钱强塞在我手里。一直到车启动,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流着热泪沿公路一直追赶着大巴车跑了很久很久……我看着她那时还算年轻的身影从车后窗慢慢变小。然后我又坚定地转过头,随着大巴车一起走出了大山。
从此,我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无法预知的变化。
一直到现在,这个画面还时常浮现在脑海中。每当我脆弱无助或遇到挫折时,总拿它来激励自己内心的那个勇者。而当年那个年轻的母亲,早已年过六旬。她常常默默地张望着村口。
我们的每一次逃离、每一次颠覆,是源于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是每个人甚至每种动物都具有的天性。的确,我们应该更多地遵从本来的自己。
现实中,我显得较为内向、被动和自卑。但在特定的群体或时刻,又常常表现出超过常人的狂热主动和自信奔放。这是我身体里的两面性——漂于现实之外的自然随性和躲藏在现实阴暗处的自知之明,两者之间的碰撞。常常不知道哪个是胜利者。
“我们最先衰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那份不顾一切的闯劲。”在国企里的两年工作经历,囚禁着我的思维和求新意识,让我变得钝锈而无求。在体制这个舞台上,我的缺点显露无遗,始终不能变成一个圆滑而世俗的人。
当我每天封闭在枯燥而充满心机斗争的办公室里烧心,躲避在一台电脑后面观瞻着这个世界并膨胀自己的物质欲望时,那些惰性、安逸、平凡、静止、热闹又周而复始的生活,让我失去了感知世界的力量。所谓的“身未动,心已远”只不过是一堆赘肉增长过后的自我安慰和懦弱渴望。
可,这是本来的自己吗?
印度心灵大师克里希那穆提说过类似的言论:“如果我们满足于赚钱养家糊口,那么我们就看不到生命本身。我们的生命伟大而神秘,内部运行得像一个庞大的国家,它的深度和广度令人惊诧。”
所以,我必须对自己的生活做一次彻底的颠覆,诞生出离之心,以触醒我找到继续前进下去的动力。于是,睁开崭新的眼睛,抛弃掉旧有的自己,搁浅工作,开始了一场没有线路和目的的行走。
那是对内心从未厌倦的追逐。
朝西,是每一个众生心灵向往和追随的境地,我也不例外。在那里,将出离人类的生、老、病、死、爱离别等痛苦,进入一个不生不灭的无量极乐世界。哪怕是地理意识上的向西,也是我不曾熄灭的念想。
摘自《就这样慢热地活着》,田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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