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是热的,是有温度的。是《红楼梦》中的闲言碎语风花雪月,是《金瓶梅》中的卿卿我我,是《啼笑因缘》中的爱而不能,也是菜市场、红白喜事中的喧闹之声。
世俗的人有颗可爱的心。
张爱玲爱闻雨味和汽油味,周作人爱喝茶,汪曾祺喜欢做菜画画,梁实秋、林语堂更是活色生香,胡适麻将打得好。有时候我欣赏他们的生活态度甚于文字。鲁迅一辈子绷紧了弦儿,且无乐趣,我不喜欢,他的文字里有战场的硝烟味儿。
有一次去张家口开笔会,遇上写《潜伏》的龙一老师。从天津到张家口五个小时,两个人说了一路,做饭用哪个牌子的酱油哪个牌子的醋……他推荐了我一款意大利醋凉拌菜简直太好。我从淘宝上买来用,果然好。我问他做饭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他说: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有什么就做什么。
山西的作家王祥夫老师也好玩、爱吃、收藏古玩,画画金石味道,清玩赏旧里活得通透自如,像盘出了油的小叶紫檀,简直是既识弦歌又闻厨声。他写一次去吃盒饭,说是一个批发市场。因为盒饭又便宜又好吃,他便每周去一次,和民工在一起,蹲在乱哄哄的市场里吃盒饭。这样的世俗百态真可爱。
人们爱齐白石的画,大抵是因为那份世俗的心,觉得亲切,像画自家的白菜、石榴、南瓜、丝瓜、桃、老鼠……那份世俗的亲近在笔下荡漾,谁能抵挡一粥一饭的力量呢?
这几年一直在路上。每到一个城,便租辆这个城市的自行车去闲逛,小街小巷、地摊、方言、俚语。不喜欢那些华美的奢侈品,闪着冷光。
前几个月去日本淘了一堆陶器回来,一个小店又一个小店去逛,都看花了眼。想把整个京都都搬回来,想想不可能,还是决定每年要去京都小住。
朋友素莲在日本待过六年。每次去日本也喜欢淘些器皿。有一次淘得太多行李箱装不下了,只好扔掉衣服。我们去全国各地淘坛坛罐罐,淘了就发图片给对方,没有别的意思,让对方嫉妒。我和H说:“我唯一嫉妒的人就是素莲,因为她比我坛子多。”
年少时最厌恶家长里短,且腻味家务。
盛年之后喜欢听母亲、大姐说起家中事情。
表弟开了彩票站,表妹去西藏打工了,外婆那个镇又要开发了,每家要赔几百万呢,邻居家的女儿考上了清华,隔壁的女人偷情被逮到了……世俗的风吹过来,耳朵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盛年之后开始喜欢收拾家,种了许多花,等待它们开放。每天将柜子和小物件轻轻擦拭一遍,煲上一锅汤,日子就这样老了。素莲说喜欢做家务的女人性感,我愿意性感到老。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从少年就那么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后来知道,因为写的无非是俗世,俗世中的柴米油盐、爱恨情仇,却又跳了出来,跳出来站在俗世之外,她活成了一个传说。每一个传说都是从俗世中而来。
我在灯下翻看菜谱,准备创新几个新菜,快春天了,把去年买的花布做个旗袍穿。
镜子里是比少年时胖了很多的我,一派珠圆玉润。
可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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