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不会骑摩托车。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愿意学。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身高已经够了,跨在摩托车上脚能着地。老爹问我,学骑摩托车不?我摇摇头说,我不学,我以后才不骑两个轮子的车。我爹笑了,小子还挺傲!从那以后我再没机缘去学这个。
我从小就做了很多梦,每一个都是仰望星空级别的。我想我还年轻,时间还很多,我可以很努力,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拼,只要动用了最坚决的意志,一切都有可能,我无比相信这一点。我敢做梦,并相信这不仅是梦。
大学学的是工程。毕业后在一家国企施工单位上班。本以为工程师是知识分子,工作时只用对着PPT讲讲方案就可以啦。真正来到工地后,才发现与想象中落差太大。站在第一线,踩泥浆,吸尘土,把自己的姿态一步步放低。每天和工人灰头土脸,一起坐在土堆上,开最恶俗的玩笑。
但下班后,我会调节自己,尝试换一种心情。因为有某种格言类的东西在告诉我,这是生活对你的考验。所谓的考验,就都不是真的,会有终结的一天,并且现实的境地也不是你应有的水准,考验结束一切会回归正常。所以我从内心里觉得我跟身边的人不一样,要试图保住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就像唐僧困在女儿国,不管周围的环境是怎样,坚持不能喝那里的井水,要保留住男人的性征。在工地上,我也要保留给自己一点精致。每天下班后,都要做做运动,然后换衣服,洗干净,刷鞋,剃胡须。搞完后看看书,记记单词。拒绝一切工程娱乐。用心擦拭自己的孤傲。起先会有人觉得你有点特别。后来就没有人鸟你。这一点对于我来说无所谓,因为我在这里只是暂时的栖居。
上班的第一个月,项目的进度款迟迟没有拿到,我们的工资也要延发。因为买生活用品我花光了身上的钱。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公司分配项目的时候发的一千元的安家费,装在一个白色的信封里。我记得我把它压在了行李箱的底层,我以为我一时半会用不上。那天上午,我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了,这个白色的信封竟然不见了。我把每一件叠好的衣服都散开抖了几遍,又把其它行李袋都拆开来看,几包行李被我拆得一片狼籍,可是到了最后这个信封还是没有蹦出来。那一刻我想蹲下来哭。
不是因为这一笔钱多,恰恰是因为钱不多,我反倒把它当成了宝,至关重要。所谓的大学生,所谓的五百强国企,所谓的强行挽留下的孤傲,都那么可笑,因为那一点钱,在乎得不得了。自尊在那一刻软了膝盖,重重地跪在了生活的面前,头都没法抬。
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本事没有长成之前,先膨胀的自尊心。
那时项目上提供食宿。我攥着十块钱过了快整整一个月。每天待在公司,哪也不去。毕业了就没脸向家里开口,向朋友借想都没想过。直到一个月后工资发了下来,那一刻我感觉风都是香的。
后来公司调动,我去了天津的一个项目。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份闲差。每天只用准时去工地,在办公室玩玩手机就可以。还被赋予了似乎看起来很大的权力。但实际上,我是个“眼睛”,只有向上汇报的作用。但毕竟脱离了曾经的环境,似乎考验已结束,光明在到来。
当时的项目在天津港里,附近只有源源不断的集装箱,没有任何吃饭的地方。最近的吃饭的地方要出港几公里,为此公司给我配了一辆摩托车,自力更生地出去吃。我想起了关于摩托车的少年往事。就像在一个和尚饿极的时候,生活扔给了他一块肉,还故意扔进旁边的垃圾堆里,生活在一旁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比喻中的和尚会不会坚持下去,不受嗟来之食。但我那一阵子还是舍弃了摩托车,坚持走出天津港。从夏天走到冬天,由于时间太长,我还不得不把多年的午睡习惯给戒了。
当时我神经质地硬要把它当成某种冥冥之中的挑衅,明明老爹不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嘲笑我,我完全可以自己找个台阶下来。但我就是嘴硬,硬得像一块厕所里的石头。硬得让我不愿相信,我的现实生活就是这样,那每天的暴走,就是我隐忍的反抗。
当时项目上,公司只安排了我一个人。我身边没有同事。由于利益关系,与合作单位也只有工作往来,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的城市,孤独格外强烈。街上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们的故事均与我无关。每天我走向哪里,几时回,都没有人过问。按照那时的状况,我工作多少年,也买不起那里的房子。我怎样奋斗,也很难找到一个爱我的当地姑娘。我把自己定义为过客,把生活定义为新的一场考验。熬过现在,就有另一个明天,把天津定义为“男儿志在四方”的其中一方。趁工作之余我看专业书,提高自己。
那一阵我经常胃疼。有一次在卫生间淋浴,突然疼得直不起身子。我弓着身子,像一个虾米。痛到后来站不住,跌倒在地板上,任由热水浇在身上,我像一只搁浅的鱼,在地铁上无奈地划动着双腿。那一刻我陷入了恐惧,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假如我出了什么事。谁也不会知道,我会不会独自在这里腐烂,我的人生就要在这样一个荒远的地方落幕?
许久,疼痛消失,我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狼狈不堪。那一刻我决定,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很多事情其实老早就在心里做了决定。只是需要一件事,一个情景,好让你痛下决心。
一个月后我回到了武汉。行李箱刚放进屋子里,我就马不停蹄地去办武汉的公交卡,换武汉的手机卡。我需要一些仪式感,来证明这新的开始。
经过这不算久的漂泊,我感觉自己已经老气横秋。一切从新的开始,我还需要一场恋爱,要去认识了一个美好的姑娘,一场新的感情开启一段新的征程。
想好了就马上行动,生活就应该这样生猛而又激烈,不是吗。通过网络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们聊得很愉快。我投入了所有的机智和幽默,聊天窗口简直就是我表演的舞台。她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太有意思啦,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我们如愿见了第一次面。有了开始,后面的约会几乎每天都会继续。一个月后我们在一起啦。我们拥抱在午夜的街头,我相信考验已经结束,路终于走回了正道。
我向她许诺,理想的爱情是怎么样,我就会努力给你那些。她满眼笑意地看着我说好。爱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应该也要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律,只要有想法,有信心,有行动,结果就不会有差池,老天是有眼的,不是吗?那个时候我们爱得那么热烈。
或许只是我爱的那么热烈,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坚决得让我无法挽留。一段时间过去了我才渐渐理解,那种由深爱一点点变成无奈是多么的可怕。我编织了一个梦幻的星空,我们一起携手卖力的奔跑、跳跃着。可星空依然那么远,遥不可及。等下去,再等下去,可能都看不到希望,那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人是一本最复杂的书,爱情又是人与人之间最复杂的联系。我竟妄言爱情如世间的规律一致。更何况世间事也并非有志者事竟成的路数。那爱情之路的幽深曲折,不是拍胸膛就能保证的。
总说梦想让人如此美丽,我想说梦想让人如此痛苦。曾经少年时,我有万千个不切实际的迷思和欲望,每一个都是仰望星空级别的。我追逐星空越急切,就越容易摔得鼻青脸肿。疼痛让我不再在飘浮的云上犯拧巴,一下子跌落在地,让我清醒我还是个人,一个只有两只手两只脚一个普通大脑的人,七情六欲还很正常,不是梦想的苦行僧。
每一份回忆过去的苦,总要对比一下现在的甜。然而我很难从参数上表达如今甜的指数。现在,依然是每天去工作,下班和恋人约会,偶尔和父母打电话,有时间和朋友小聚,生活不疾不徐。跟曾经似乎并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登上什么人生巅峰,还在谷底原地打转。但曾经感觉自己在人生路上踽踽独行的孤独感消失了,生活回到了我的怀中。上班不再是一场考验,爱情不再会因梦想加持而沉重不堪。
有时候你感觉很累,不是脚下崎岖,而是你一直在仰望星空。
大学有个老师说过,她最喜欢的生活是从容的。这句朴素的话,直击我心,熟记至今!拥有巨量的物质资源固然是好的,但追逐它我们要耗费全部精力。生活无非就是衣食住行,看到想吃的就和朋友去搓一顿,想喝的去尝一下。晚上回家有一个温暖的窝,舒服得够做一个好梦就行。想要安定的时候有个人愿意陪你一生,彼此聆听。想要孩子的时候,要个孩子。孩子上学啦,能送到合适的学校。生活刚刚好,从容不迫就行啦。剩余的精力我们何不用来拓展生活的宽度,累了的时候做下想的事,去书城坐上一下午,和小伙伴们去野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尝试学会骑摩托车。何必要踩上梦想的轨道,一条道走到黑,生活要长度,也需要广度。
所以现在的我坚信六字真言:平静、丰富、从容。星空级的梦想是一件袍子,有的人穿上可能刚刚好,可对于我,却并不是合适的裁剪,穿着走起路来,绊手绊脚,十分难受。我不想当星空级梦想的苦行僧,拿起剪刀,裁下一些多余布料,留下为自己量身订做的目标,一蹦一跳地走完余下的路。有时候,我会回头看看那些扔下的布料,怀念我曾经有过的远大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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