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没有义务相信一切浑水都是深不可测的。 ——托马斯·富勒
我的祖母有位名叫威尔克斯太太的敌人。祖母和威尔克斯太太都还是在做新娘的时候就搬到了这座小镇那条榆荫覆盖的主街上,她们成了隔壁邻居,都想在这条街上住一辈子。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战争”开始的原因是什么——那已是在我出生之前很久的事情了——我相信自我出生以来的三十多年间,她们自己也不会记得战争是缘何而起的了,她们只是进行激烈的“战斗”。
毫无疑问,这根本不是有风度、有节制的“战争”,这是女士们之间的“战争”,是全面的“战争”,镇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能引起她们的反应。那座拥有300年历史的教堂,已经亲眼目睹了独立战争、南北战争和美西战争,也许还要记载下祖母和威尔克斯太太的妇女救援会之战。我的祖国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但这只是一个虚胜。威尔克斯太太自从不能再当主席,她就怒气冲冲地退出了救援会——如果不能迫使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做丢脸的事情,那么胜利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威尔克斯太太赢得了公共图书馆之战,使她的侄女格茹德当上了馆员,挤下了我姑姑菲丽丝。格茹德上班的那天,就是我祖母停止阅读图书馆中书刊的那天——它们一夜之间变成了“满是细菌的脏东西”——祖母从此自己买书来读。
高级中学之战,她们二人打了个平手,校长在威尔克斯太太成功地把他赶走,或者在我祖母搞得他辞职之前,就已找好了一份更好的工作,离开了原位。
除了这些主要的“战争”以外,时常还会爆发或者衍生出一些新的导火线。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去拜访祖母时的乐趣之一,就是向威尔克斯太太那不会做鬼脸的孙子们做鬼脸——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几乎和他们一样不会做——还有就是偷摘两家花园之间的、威尔克斯家篱笆一侧的葡萄。我们还追打威尔克斯家的母鸡;引燃在7月4日国庆节那天省下来的雷管,把它们放到威尔克斯家门前矿车道的铁轨上,当矿车碾过时,那声爆炸——当然是可以忽略的小事了——就足以把威尔克斯太太吓昏。
有一个国旗日,我们把一条蛇放进了威尔克斯家的雨水桶中,祖母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反对,但我们领会到的是默许了此事的。她的反对和我妈妈说“不行”的含义大相径庭,而且她对我们的惹是生非竟还显得挺高兴。
你千万不要认为这只是单方面的“战争”。威尔克斯太太也有孙子们,记住,他们比我祖母的孙子们还要强壮和聪明,我祖母从来也没有逃脱过他们的算计,她算是把黄鼠狼引进了贮藏室。在万圣节的时候,所有散放的、忘记收起的东西,例如花园里的家具,都变魔术般地飞到了谷仓的房梁上,我们不得不雇了一个壮汉把它们取下来,花了高额的佣金。
没有一个有风的洗衣日,晾衣绳不被神秘地弄断的,那些床单在泥地上打滚,只好重洗。这些事有些时候是上帝干的,但更多时候都能认定是威尔克斯家孩子们干的。
我简直不知道祖母怎样才能受得住这些骚扰,如果不是她每天读的《波士顿新闻报》上有一个家庭版的话。
这页家庭版很精彩,除了日常的烹饪知识和卫生知识以外,它还有一个专栏,由读者问的通信组成。方式是这样的——如果你有问题——或者只是想发发怨气——你写信给这家报纸,署上一个化名,例如杨梅树,这就是祖母的化名。然后另一位与你有同样烦恼的女士会回信给你,并告诉你她是如何处理此类事情的。署名为“你知道的人”或者“泼妇”之类。常常是问题已经处理掉了,你们仍然通过报纸专栏保持数年的联系,你对她讲你的孩子、你如何做罐头食品乃至你卧室里的新家具。
祖母因此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和一位化名海欧的女士保持了25年的通信联系,祖母曾把从没对第二个人讲过的东西都告诉了海欧——例如那回她想再要个孩子、却没有要成的事,那次史帝文叔叔把“笨蛋”一词放到头发上带到学校里,令她感到很丢脸的事,虽然事情在引起镇上人们的猜测之前就已经被处理掉了。海欧是祖母真正的知心朋友。
在我16岁的时候,威尔克斯太太死了。同住在一个小镇上,不管你曾对你的隔壁邻居有多么憎恶,从道义上讲还是应当过去看看能不能帮死者家属做点什么。
祖母穿了一件干净的棉花围裙,以此表明她想要帮助做点事情。穿过了两块草坪来到威尔克斯家,威家的女儿让她去打扫本来已经很干净的前厅,以备葬礼时占用。在前厅的桌子上,有一个巨大的剪贴簿,在剪贴簿里,整整齐齐贴在并排的栏目里的,是多年来祖母写给海欧和海欧写给她的回信。祖母的死对头竟也是她的好朋友!
那是我惟一一次看到祖母放声大哭。当时我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在哭那些再也不能补救回来的,被浪费掉了的时光。当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是眼泪,而此后使我记住那一天的却是比女人的眼泪更值得记住的东西。正是在那一天使我对现在全心信仰的东西有所觉悟。而且,如果我停止了信仰它们,我宁可去死。它们是:
有的人看起来可能很讨厌,他们看上去很恶毒、很吝啬、很狡诈,但如果你向左走上10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他,你将很可能看到他的大方、热情和善良。它取决于,而且完全取决于你观察它们的视角。
(路易斯·迪克森·瑞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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