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我,无所谓前途,却仅在于经历。顾念前途是一种虚荣,缠上它是一种负累。以为人生是一条向上攀的路,眼光放在山巅处的一点,执信走到那里便是成功,便是不枉此生,于是你毫不怀疑就攀附这路,甚至无暇一盼路旁小景。你根本用不着思想下一步该怎样走,因为绝不会错的了,这是攀山的最快捷径,反正人人都往这路上踏时,这路其实是最平坦不过了,唯一的难处是人太挤,要攀得快就不得不趁势推倒后面的弱者,猛力扯住前面的强者。
山野何磅礴,何必一定要沿路而上?我懒,更没有耐性争先恐后,我贪恋花香鸟语,我最爱在杂草蛮树中探谷寻溪,喝一口清水,啜一口花蜜,累时顽石软草都可睡觉,忙碌的攀山者又怎能体会那些经历!
谁说生命终结于山巅才算美丽?你穷毕生之力走到山巅,俯瞰下去时,痴说已拥有怀抱了一切,然而我问你,你可知否花之媚、水之秀、树之挺、草之青,你能答吗?即使能够,也只是隔一层的感受。就算你尚有时间重新经历,却己是日暮黄昏了。惟恐你到时要对自己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山之启示
山令我降服的地方,不在它的高度,却在它千古不变的沉默。这山,永远不亢不卑,像一只洞明世事的壮年狮子,并不年幼得时刻不忘炫耀,也不年老得只顾昏睡,它精神抖擞,冷眼看着山下的一切。
山虽是不卑不亢,却常无意的使它脚下的人自惭形秽起来,觉得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然而山从没有不让你爬上它的巅脊上,我还是小孩子时,已经跨越它的背,环抱它的脖子,所以我至今仍相信它并不暴戾,只是一个处变不惊的智者。
山是一个可相与的灵,不同于水,流水总是逝去,人站水边,无奈的多,开怀的少。也许日出归于山,日落归于水,人在水上,必是过渡,人在山上却可稳居。水总不在乎去掩饰其起伏之情,山却比较含蓄,无论如何,要是你永远站在山脚,它将可以和你一世陌路。
同路客
小时候每每因为朋友间之睽隔而难过,倘若朋友变得冷淡无义,更令自己伤心,其实那时候尚不懂得友情的本质。徐先生说:“交友只是人生寂寞的旅途偶然的同路客,走完某一段路,他要转弯,这是他的自由,在那段同行的路上,你跌倒了他来扶你,遇到野兽一同抵抗,这是情理之中的。路一不同,彼此虽是关念,但也就无法互相援助。但是这时候彼此也许就遇到新的同路客了。”
随着环境的变动,任何人在每一个阶段中都会有不同的一群朋友往还,很多昔日的朋友,虽仍牵系心中,要保持亲密却是相当吃力,友谊,我以为是很难永固的,能够超越时空依然屹立的友情,其实已经包含爱情的成分。仅是一时投契的朋友,散开后、即使重聚,各人在思想修养感觉上的改变,已经导致大家难以重建昔日的关系。然而所谓的知己朋友,起初交往时的情浓,令他们在离别后的惦念中依旧互相吸引,即使分隔多年,相见还是如故的,这就是爱情的友情。
纯粹的友情是自由的,今天萍水相逢,彼此尊重的欢聚,明天可以平淡的分手,甚至忘记大家,带着爱的友情是浪漫的,却也可以是痛苦的,因为“爱”里便开始要求恒久,便开始不能容忍更多的对象,一旦其中一方面对旧知已失去热情,或者将爱平分甚至转给了新朋友,另一方面只得默然承受,由是如今我祈求的,只是在一段同行的路上,彼此温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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