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光终归是个残忍的东西,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掉一切。如一段长久的感情、一尊精致的雕塑、一个人的样貌,或是拉长了的影子。
大四实习还没结束的时候,父亲就不停地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他的语气软绵又轻柔,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因为忙着做材料,对于他的催促我自然有些不耐烦。我语气急冲地跟他说,等到实习结束后就买票回家,不要总是这样催我。
大概是语气太过敷衍,父亲再说话时,我能明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失落,满腔欣喜也化为简单的叮嘱,随后他便挂了电话。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理解他的矫情,甚至在心里面埋怨过他的小家子气。他不懂我在生活中的艰辛,他也看不到我与生活这个怪物殊死搏斗的挣扎,他一心想将我圈养,锁在他的身边,守着他。
我们都觉得彼此变了,我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听话懂事、好掌控的小棉袄,他也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超人,我们是那样的相似,又是那样的疏离。
飞机落在咸阳国际机场,天冷得可怕。我还没适应这样的寒冷,包里面的手机就开始拼命叫嚣起来。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又是父亲的电话。在得知我实习结束的那一天,他便以每天五个电话的频率催促我,赶紧买票了!赶紧回家了!赶紧赶紧了!
我在他的急促中马不停蹄,像是一个上紧发条的陀螺。我讨厌这样的节奏,也讨厌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他。所以你看,我根本就不懂父亲,更不懂他深藏于心底沉甸甸的爱。
我下大巴车的时候,他早已经在车站等候,我出了站,他忙不迭地走过来帮我拎行李箱,他脸灰扑扑的,像是下午即将暗下去的黄昏。他冲着我笑,似乎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好看,只能露出一排牙齿僵硬地凑个表情。他拿了行李转过身慢慢地走,拖着行李箱的他,让他佝偻的背显得更加蜷曲。我走过去帮他,他摆摆手,将行李箱提得高高的,我知道他是想显示他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可他脚底的步子已经有些凌乱,他那么逞强,又那么脆弱。
父亲是什么时候老的,我竟一点儿都不知晓,直到再见他,我突然被他的苍老蜇了一下。那种疼痛从我的眼睛蔓延到全身,我只觉得似乎四周的寒风更冷了,他更瘦了。
2
与父亲的战争开始于回家的一周之后。他批评我被子没有叠好,地板没有拖干净,他讨厌我吃饭的时候咬筷子,睡觉的时候玩手机,他不能容忍我贴着面膜跟他讲话,出门时必须化妆,他反感我很多生活方式,让我觉得他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老女人。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我回家的一周内,从未对我提出过任何抱怨,为什么非要等到一周以后才将这些事情搬出台面数落一遭,而且似乎每次回家都是这样的状态。于是,我扬言第二天就买票回学校。他气鼓鼓地摸出一根烟,等到抽完的时候,他又默默地帮我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我知道这是他的软肋,只要每次我说要离开,他就会败下阵来。可我从未想过每次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多么难过。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我,他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绑上一个小椅子,又在椅子上铺好软软的小垫子,他像是一个遮风避雨的英雄,把小小的我完全拢在他的臂弯里。坐在前面的我扎着马尾辫,头仰得高高的,我唱儿歌,他唱儿歌,我数一二三,他也跟着一起数。
那些细碎的日子就像闪闪发光的水晶,在我的记忆里熠熠生辉,可我还是控制不住与他争吵的冲动,尽管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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