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去外地出差,是一个开发商请我们去做活动,安排住在五星级的酒店,那个酒店的大堂用八个字来形容就是“金碧辉煌,宛若宫殿”。我一个人住一间豪华大床房,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花瓶,中间插着一枝新鲜的马蹄莲。卫生间的马桶圈是时刻保持恒温的,还有好几个按钮,可调节冲洗的水量大小,还有烘干功能。还好我之前在《刺猬的优雅》一书中看到过更奢华马桶的介绍(按钮冲洗的时候头顶还有个环绕立体声会给你播放音乐),不然我这种 丝,估计会被那些功能吓得便秘。我站在房间中央,忍不住演绎了一把电影《茉莉花开》中夸张又别扭的台词:“啊呀,这样好的房间,这样高级的马桶间,还有这样柔软的眠床,啊……”
这一天我兴奋得要命,不单单是体验了一把奢华,还隐约找到了人生目标:“如果我这辈子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一定会很幸福啊,嗯,我要为这个目标奋斗,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带着找到人生方向和目标的兴奋感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来,掀开被子,我发现那么大张的床我只睡了很小的一部分,只弄皱了五分之一的床单,另外五分之四的白色床单还是平整崭新的,我矫情地用手抚摸一下,然后决定在没睡过的地方再躺一会儿。
那天的自助早餐标价是288元,琳琅满目,什么都有,我跟自己在家吃的一样:一碗白粥、两个小肉包,几小节油条,一碟咸菜,还有一杯酸奶。
那一整天我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成为有钱人,我真的会比现在更幸福吗?我还是只睡那么大点的地方,吃那些简单的早餐。我的需要好像不会变多,其实我需要的真的很少,除了这些,我还要什么呢?你看,只一天的时间,我又陷入迷茫之中,从目标明确的人生到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了。
最近我很认真地看了一本书——坎宁安的《时时刻刻》,讲了三个女人的故事:弗吉尼亚·伍尔夫,20世纪20年代伦敦的天才作家;布朗太太,“二战”后住在加州的家庭主妇;克拉丽莎,20世纪90年代纽约的出版编辑。小说的结构无疑很创新,用“达洛维夫人”这一关联性将三个不同年代、不同家庭的女人放在同一时间维度里,用平行叙述的方式,一章讲述一个女人,错落有致,充满韵律美。
伍尔夫给丈夫留下一封遗书:“我确信自己又要精神失常了,我感到自己无法再一次经受这样可怕的时刻……”离开家后,她在厚重的大衣口袋里装满了石头,走向了河心。她的尸体随着水流而下,最终被一座桥的桥桩挡住,她背对着河,脸贴着石头,然后一对母子从桥上经过。
劳拉·布朗刚刚给丈夫买好了生日礼物,并和三岁的儿子一起烤了生日蛋糕,她的腹内还孕育着另一条小生命。趁着丈夫还没有回来之前,她将儿子托给邻居照顾,一个人驾车出去,带着忐忑不安在旅馆租了一间单人房, 然后躺在床上阅读《达洛维夫人》,想着原来死亡是如此容易,就像在旅馆订上一间单人房。
克拉丽莎为罹患了艾滋病的前男友——诗人托马斯举办了一场晚会,庆祝他拿到一项重要的诗歌大奖,当晚却目睹了托马斯跳楼自杀,然后看着他的尸体不知如何处置。
从表面上看来他们自杀的原因是:伍尔夫得了抑郁症。之前她崩溃过几次,这一次觉得无法再承受;劳拉·布朗受困于家庭主妇的角色,家庭生活让她感到窒息;托马斯得了绝症,无法尽展自己的才华。实际真正让他们自杀的原因是:受困于生活,对生感到厌倦。
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当有一天我变得不普通了,比如拥有大把的财富,拥有令人艳羡的名望,我就不再需要面对普通的生活,就像《时时刻刻》里克拉丽莎在街上遇到电影大明星,渴望自己可以跟明星一样不平凡,过耀眼的生活。可是我现在已然明白,无论我怎么努力,即便我名利双收,依然不能脱离普通的生活。只要我生而为人,我就受困于生活,甚至受困于幸福的生活。事实上我们所有的人都受困于生活,受困于这有限的时间和很快不再青春的肉身,受困于大大小小一切形式的责任,受困于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受困于生活中那些琐碎、无聊、恶心、龌龊……
与其说我害怕成为普通人,还不如说我害怕生活,害怕找不到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去度过人生,害怕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当我必须面对物质生活上那些恼人的小事时,当我需要承担工作责任又想逃避时,当我不得不面对不喜欢的人又要假装热情时,我总是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生活,你不要害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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