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初,我的生活的范围仅限于我们家,及家门口的那条巷子。那时候,我才会讲话没多久,总是喜欢在巷子里面玩,最令我兴奋的事情莫过于陌生人跟我问路了。
我会得意地告诉陌生人直走到巷底,转弯后可以看到小溪,小溪上面有座桥,过了桥之后有戏院,还有杂货店,沿着路走了几步之后,第一个岔路左转,之后再往右转……记忆中曾有两三次这样的事情。老实说,我们家每次都从另一头巷口出入,我从来没有机会见过巷底转弯后的世界。可是只要有陌生人问路,我就乐意免费奉送一个我编织出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出一分钟,陌生人走到巷底转个弯,我的骗局就被揭穿了。
对我来说,如果看不到,那就想像一个,似乎是那么天经地义的事。
二
有一次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父亲指着广告牌上“郑佩佩”三个字,告诉我说:“你只要看到广告牌上有这三个字,回家告诉我,我就带你去看电影。”
于是我开始认识字了。
郑佩佩是当时武侠片的当家女主角,总是一副侠女的装扮,在电影里面行侠仗义。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经过戏院,寻找“郑佩佩”这三个字。“佩”字的右边宽宽大大的,像是个穿着长袍的女侠才从屋檐上翩然飞下来;左边的“人”字部首,自然就是侠女手上的长剑。那时候,光是看到字的样子就觉得非常兴奋。猜想着,“侠”一定也是个剑客,“客”头上戴着武林高手那种斗笠。回去问爸爸,竟然猜对了。
我大受鼓舞,就这样在电影广告牌中,悬疑地学着认识字。到了进小学的时候,我比同年龄的小朋友,认得更多的字。(励志故事 )这当然不是坏事。唯一值得担忧的是,我的文字世界一开始就受到了武侠电影的扭曲,总觉得它们是独臂刀法、飞檐走壁之类的神奇法力。
那时候零食里面的兑奖券通常写着“铭谢惠顾”,但如果幸运地出现了“再送一包”四个字,就可以去兑换零食。我看到这种事,立刻认定一定是那四个字的魔力。这种功夫我也学过,我依样画葫芦,用红笔写下“再送一包”四个字,并且郑重其事地在字上面作法,说服了我的小跟班去福利社兑换零食……
三
我很清楚地记得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大家唱《骊歌》的时候,班上有个女生在哭。我笑她三八,有什么好哭的,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个没有感情的人。”
过了几十年以后,我忽然理解了这件事情。更精确地说,与其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还不如说我有点无知。我不知道大部分的人,经过那一天后,就不再见面了。
毕业典礼上我拿了镇长颁发的镇长奖。下午级任老师还特地来家里一趟,表示祝贺之意。爸爸妈妈摆开茶点,无限欢迎,大聊关于我的前途这类的议题。
“这个小孩子将来大好大坏,要么前途无量,要么被枪毙都有可能。”老师语气深长地表示。
我已经不记得我为什么会前途无量的理由了。我可能被枪毙的理由有好几个,其中我记得住的一个是:
“他会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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