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准备回家,父亲打电话来让我顺路给他带几张伤湿止痛膏回家。父亲没有说用来干什么,我也没有问,因为我知道,一进冬天,父亲的手又开始龟裂了。父亲是要用它来包扎自己手上的一条条裂口。
回家后我把伤湿止痛膏放在桌子上,没有直接交到父亲手中。我怕我不经意间瞥见父亲的那双粗糙的双手。不用看我便知道,父亲的手掌上,肯定是伤痕累累,稍微动动,便会血流不止。那一条一条的伤痕,哪一条不是为了我而留下的!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手从来就很粗糙。小时候,最喜欢趴在父亲的膝头,让父亲给我挠背。父亲的手掌在我背上来回的拂过,像是很多个痒痒挠同时运作,那种感觉,让人怀恋非常。
从小,我和父亲的关系便是挺好的,用父亲的话说,他对我实行的是放养式的教育。童年的我很贪玩,村里的人都说我父亲对我太过放纵,只是我父亲一笑而过。初中时我到乡里面读书,周五中午时候放假回家。同村的孩子回家往往只需要最多一个小时,回家晚了,便是一阵棍棒齐下。而只有我,伙同几个其他村的玩伴,在路上玩的不亦乐乎。有时,跑到其他村里玩上三五个小时,天快黑了,才背着书包慢悠悠的往家走去。回到家中,父亲是从不骂我的。
唯有一次,父亲的脸色稍有不愉。
那次我和玩伴跑到河沟中捕鱼,一时玩得忘了时间,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回到家中,父亲仍旧没有骂我,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今天又上哪儿玩去了?”我说是在河沟里捕鱼,父亲听了,稍作严厉的说到:“以后不许去河边了!”我有些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但仍然反驳似得问到:“为什么啊?”“你想啊,你要万一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我上哪里去找你哟?“父亲说得如轻描淡写一般,说时,脸上还挂着慈祥的微笑。想着我掉进水里后,父亲到处寻找我时脸上焦急的神色,我感到背上一阵发凉。确实,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河沟里的水是能淹死人的。我”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单独去过河边,那是我回家最晚的一次。
父亲从来做事麻利,也决不允许我有半点拖拉。因而每次吃完饭,手中的碗筷还没有在桌上放稳,我已经起身在开始收拾餐桌了。也因此当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的呵斥声中怏怏的做家务时,我已经在满山遍野的爬树扑蝉了。父亲曾经对人说:“管孩子就像放牛,只要有根绳子拽在手中,你绳子放得越长,牛吃得越多。”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的童年,比别的孩子要多出许多的快乐。以至于邻居家的小孩对我都是羡慕不已,每次她和她妈妈顶嘴,都会说“你看严杰娃,他整天都在玩,为什么我就要做这做那?”
进了学校,我走得越来越远,村里读完进了乡里,乡里读完进了县里,县里以后又进州里。书念得越来越多,离家也越来越远,和父亲相聚的日子越来越少。一年到头,难回几次家门,即使回家了,也不过匆匆。父亲手上的裂口裂了又合,合了又裂,即使是钢筋水泥,也已经轮休,但父亲为了我,仍在苦苦的支撑着。
听奶奶说,父亲的手以前也是光滑细腻的,是只标标准准的抓笔杆子的手。
父亲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在家。奶奶说是因为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父亲每个周只能带一两斤玉米面去学校吃。当别人家的孩子抱着饭盒吃白米饭的时候,父亲只能在一旁喝自己的玉米粥,父亲体质太差,吃了玉米粥,便开始拉肚子,吃一回拉一回,就这样坚持了半年,父亲再也不愿意去学校了。每当谈到这些,奶奶说话的声音都会很低沉,奶奶说,那时候父亲的成绩其实一直都是挺好的。从奶奶眼中,分明能看见几分深深的歉意。反而是父亲,把这事看得很透。用父亲的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生辰八字早就安排好了的。”
父亲本不信命运一说,但命运却给他开了个玩笑。
回家后的父亲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双手加上自己的头脑,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但是没用几年时间,父亲的身体便垮掉了。时不时地,父亲会感到一阵阵胃痛,痰中带血----糜烂性胃炎,从此,父亲和这个病不离不弃。到现在父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这个病拉上关系。按父亲的猜测,要么是那时候自己喝酒太甚;要么进田里给庄稼打农药后,仗着自己年轻,回家手也不洗,拿着饭碗便往嘴里扒饭,一来二去,农药伤了胃。
现在和父亲谈到这些,父亲对我们总不忘淳淳教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许是吃过苦的缘故,父亲很是节俭。即使是现在,吃完了饭,父亲也不允许我们在碗里残留一粒米饭。我母亲经常笑话父亲,说父亲是属狗的,吃完了饭还要伸出舌头舔一舔碗沿。父亲节俭但并不吝啬,有小孩子来我家玩,父亲总是掏出家里所有来供孩子们享用,但父亲会一遍遍强调:“要吃可以,但是不许浪费。”
在村里,论学历,父亲虽是高中没有毕业,但毕竟还是最高的。父亲便当之无愧的成为了村里的知识分子。虽然身体已去,但父亲一直坚信,他的那颗头脑“不是一般人能够转得过的”。父亲说话做事,从不墨守成规,当别人家还在为今年要多养几个猪仔而发愁时,父亲已经在大面积的栽种苕秧,因为经过父亲的计算研究,他已经断定,今年的猪价不会太高,反而是苕秧价格会有所增长。
父亲的头脑是很灵活的。闲暇之时,父亲喜欢玩玩扑克,几局下来,谁胜谁负,父亲记得清清楚楚。一年到头,父亲在牌桌上赢了多少输了多少,他无不是门门清。父亲的头脑,即使是已经身为大学生的我也不得不暗自钦佩。因而,即使在大学校园里,遇见事情,我也会情不自禁的给父亲打个电话,向他询问良策。而每次,父亲总能三言两语,为我在一篇繁杂中开辟出一条清晰道路。
2012年农历10月29日,一场大火把我家里的所有东西焚为灰烬,一下子把原本稍有起色的家庭再次打入低谷。当时我在恩施学校,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泪如雨下。电话那头的父亲却轻松一笑,说道:“怕啥!正准备给你建新屋,这一把大火,还免去了请人来帮忙给我家拆屋呢。”
紧接着,父亲便到处筹钱,然后又是请工匠,又是张罗钢筋水泥、石头砖块。两个月时间,日日奔波。弓着弯背硬是在大年夜之前,在一片灰烬上建起了一幢两层楼的小平房。楼房建好了,父亲却明显老了许多。头发白了,胃病更严重了,身形间带了些许倦意,那双手掌,因为水泥砖块的摩擦,变得更加粗糙不堪,无意间碰到身上,能镉得人皮肤出血。房屋建好了,父亲的记忆力明显不如从前了,这回,父亲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人老咯,头脑转不动咯。“
这回回家,和父亲围坐在火炉旁烤火。我拿出我平日写的一些东西给他看,请他作指导,父亲并不推辞。看完之后,父亲给我提了很多,每一条,虽不专业,但无不是正中要害。而后父亲又谈到了他的读书时代,满脸笑容,一副得意的神态,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我暗暗自语:“父亲本是一个可以靠脑袋吃饭的人,但奈何命运不济!”
筷子兄弟有一首《父亲》,里面唱道:“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让您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您岁月长流,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父亲一辈子艰辛,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愿意在神灵前祈祷,只愿您健康长寿,我愿倾尽我的所有,只为报答您的一二。如果人真有下辈子,愿我能做您的父亲,这份苦,在下辈子,让我来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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